千里大泽坐落于无垠旷野之间,自岸边望去犹如置身海岸。
乌篷船在风浪中前行,黄豆大的雨珠,砸在船篷之上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君山台的二当家轩辕鸿志,手里撑着黑色油纸伞,靠向飘在水面上的一艘游船,眉头紧锁。
今天早上,君山台给轩辕鸿志飞鸽传讯,说有神秘人提供了一条线索——黑衙新冒出了一名高手,名为夜惊堂,会八步狂刀,深受靖王器重。
提供消息的人,意图很明显——知道君山台和八步狂刀的旧日仇怨,故意提供情报,要借君山台的刀杀人。
轩辕鸿志并不清楚提供消息的人是个什么身份,但觉得这条消息大概率是真的。
前些天他检验过周怀礼的尸骸,死于八步狂刀之手,朝廷又承认了此事为黑衙之人所为。
这个刀客,很可能就是神秘人说的夜惊堂。
如果只是会八步狂刀,轩辕鸿志尚不觉得形势迫在眉睫,但‘深得靖王器重’这句话,却是砸在了君山台的命门上。
君山台是朝廷封的侯爷,江湖人和君山台纵然有血海深仇,在朝廷的威慑力下,也不敢贸然对君山台行赶尽杀绝之事。
而朝廷则不然,说满门抄斩,那就是满门抄斩,有吕太清和璇玑真人在,所谓当代刀魁,也不过是朝廷眼里的江湖游勇。
君山台当年毁掉郑峰姻缘、废掉郑峰体魄,致使其不人不鬼一生,对八步狂刀传人来说是无法消解的死仇。
轩辕鸿志很清楚,让郑峰的后人成长起来,结局是什么。
所以哪怕明知道神秘人在借刀杀人,他也只能‘宁杀错不放过’,想办法在对手没成长起来前,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。
不过不清楚情报来源,夜惊堂又是靖王的人,轩辕鸿志不可能自己去冒风险斩草除根,江湖上‘刀’多的是,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。
乌篷船靠在了游船旁,轩辕鸿志脚尖轻点,便落在了游船甲板上。
游船里,一个身着文袍的年轻公子,连忙迎出来:
“轩辕伯父,可是查到了消息?”
年轻公子,是周怀礼的嫡子周英,伤势已经痊愈,但盛怒愤恨,依旧让还算俊气的脸庞显出了几分病态。
前些日子,周怀礼被朝廷诛杀,周家为保侠义名声,将周怀礼这触犯国法的逆子逐出了家门。
作为嫡子的周英,虽然没被剥夺继承权,但如今水云剑潭当家的是老三周怀义。
偌大家业摆在面前,周怀义再重兄弟情义,也不可能把周英这侄子当亲儿子看。
杀父之仇在前,失去继承权之仇在后,周家想要息事宁人,但周英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,依旧在暗中运转,想要血债血偿。
轩辕鸿志如同慈睦长者,在游船飞檐下收起雨伞,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,递给周英:
“周贤侄节哀。凶手查到了,周大哥是被京城一个叫夜惊堂的黑衙帮役所杀,伯父只能帮到这里,剩下的得看你自己。”
周英拿起纸条,仔细打量上面的内容:
“夜惊堂……此人和靖王是什么关系?”
“是新入黑衙的总捕,可能是以后的‘第七煞’,不知师承何人,但绝不容小觑。”
周英听到是‘六煞’类似的人物,面露难色,想了想又恭敬道:
“二叔是当代剑圣,朝廷强词夺理逼迫周家认罪,实在不好明面动手,此事只能借助外力。不知轩辕伯父,能不能……”
轩辕鸿志脸色微沉,颇为不喜:
“怀礼是我至交兄长,私下帮你查此事,已经是犯了朝廷的忌讳,周贤侄莫不是还想把君山台也拉下水?”
周英并不傻,从不认为轩辕鸿志真把他爹当兄弟,听见此言,直接道:
“只要轩辕伯父能助我一臂之力,帮我联系几个信得过的高手,侄儿必然重谢。”
周英说着,回到游船里,双手捧着一把白鞘长剑出来:
“此剑名为‘灵机’,为家父十年前侥幸所得,一直未曾对外人展示过。常言宝剑赠英雄,今日便赠与伯父……”
轩辕鸿志瞧见这把位列十大名剑之一的剑道至宝,眼底闪过讶色,接过来打量:
“千鹤山庄的少主,十年前来泽州登门问剑,返程时,死于江湖悍匪之手……”
周英微微抬手:“此事与家父无关,家父在黑市购得,怕被误会,才一直未曾示人。”
轩辕朝心知肚明,打量宝剑片刻,提在了手中,轻叹道:
“也罢。燕州的王承景兄弟俩人,近日在泽州行走,我帮你牵线搭桥联系,只要价码给够,敢接下此事。伯父只能帮伱到这里,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。”
“谢伯父。”
周英连忙拱手一礼……
——
云安城。
院门外小雨如酥,雨珠顺着伞骨滑落,在面前形成了雨帘。
鸟鸟蹲在肩膀,伸出翅膀,碰了下雨帘,结果弄湿了翅膀毛毛,很不开心,又在堂堂袍子上擦了擦。
负手而立的夜惊堂,揉了揉下鸟鸟的脑壳,看了眼背后的小院。
因为下雨,院子里有些许积水。
正屋的门开着,小云璃生无可恋的坐在桌子前,面前摆着书本和笔墨纸砚。
身着青色夏裙的骆女侠,如严厉妈妈般坐在书桌前,指示意书上的文章:
“从这里开始,抄到这一页,抄完才能出去玩。回来要是看到你没写……”
“唉,知道啦……”
夜惊堂瞧见此景,倒也没有幸灾乐祸,只是爱莫能助在门外等待。
片刻后,骆凝安排完作业,撑开油纸伞走出门,也没看夜惊堂,直接走向巷口。
夜惊堂对此丝毫不意外,毕竟他确实犯了点小错误。
昨晚骆女侠主动钻进被窝,他误判了态度,‘借坡就上凝’的老毛病又犯了。
骆女侠起身探出幔帐去点灯的时候,他也不知怎么想的,心中一飘,就在面前的大月亮上拍了一下。
啪~
波纹颤颤~
然后幔帐间就陷入了死寂。
他说打蚊子,骆女侠肯定不信,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冒犯欺辱,当场就是一顿拾掇,而后就不搭理他了。
眼见有了独处的空间,夜惊堂撑着伞走到跟前,安慰道:
“昨晚我真不是打你,只是摸的比较重……”
骆凝脸色冷若冰霜,眼底带着三分杀气:
“你还说没打我?你这小贼就是没良心,我真是失心疯,才会想着帮你,以后你自己想办法调理身体,这事儿我不管了。”
夜惊堂怎么舍得打媳妇,昨天只是情不自禁拍了下,当下也不好解释,轻声道:
“好啦,不说这个了。下次我……”
“没有下次!”
骆凝眼神决然:“我现在就带你去王家医馆,给你开几服药,你以后喝药调理身体……”
夜惊堂一愣:“喝药也能调理?”
“……”
骆凝正想点头,忽然觉得不对——对呀,火气重罢了,喝点清热去火的药,不是一样的效果,我上次都想到了,怎么就……
夜惊堂从骆女侠的神色变化上,意识到了问题,怕骆女侠真打定主意,摇头道:
“是药三分毒,而且圣人说过‘堵不如疏’,用药不是长久之计。”
“……”
骆凝眨了眨眸子,觉得这说法可以解释昨晚的脑回路,便轻哼道:
“我去给你开几服药,你若是不知礼节、不懂得尊重女子,你就自己熬药喝。”
“我要是很规矩,骆女侠就奖励我?”
骆凝觉得这说法很怪,但意思确实是如此,没有接话,转而道:
“你准备在哪儿买宅子?”
夜惊堂今天出门,就是准备在京城物色一套大点的宅院。
双桂巷的院子他很喜欢,但只有三间房空间太小,连客厅都没有,两个姑娘家没半点隐私,洗澡都不方便。
“骆女侠是江州人,京城类似江州水乡风格的宅院,都在内河一代,上起文德桥下至天水桥……”
“你自己置办家业,考虑我作甚?我迟早会回南霄山。”
夜惊堂微微耸肩:“我总不能找梁洲风格的土胚房,边关那边的房子,还没双桂巷整齐。骆女侠对江州熟悉,帮着掌掌眼罢了。”
骆凝想想也不多说,和夜惊堂一起出了染坊街,来到了内河沿岸。
京城的内河,叫南薰河,河道宽约六丈,沿河数座石桥连接两岸,岸边风景秀丽,有很多京城豪门大户的私人宅院,裴家就是其中之一;不过为了低调,裴家也没把宅子买在河边上。
骆凝本来没太大兴致,但站在白石质地的拱桥上,眺望雨幕纷纷下的白墙青瓦,还是被勾起了幼年的回忆,开始认真陪着男人看宅子。
南薰河紧贴皇城,越往上游,住的人越离谱,夜惊堂作为江湖人,肯定是往下游走,看了半天后,逐渐来到了天水桥。
夜惊堂站在石桥上,正给骆女侠示意裴家大宅位置的时候,却见镖局的陈彪,撑着伞急匆匆跑向裴家巷子。
发现他站在远处的石桥上,陈彪愣了下,继而就提着袍子小跑过来:
“少东家,出事儿了……”
夜惊堂眉头一皱,撑着伞走下石桥,询问道:
“什么事儿?”
陈彪跑到跟前,可能猜出背后的女子,是前天和女东家吵架那个,还颇为恭敬的颔首一礼,然后紧张道:
“铁佛岭的掌门怒目金刚程世禄来了。”
夜惊堂知道程家会来找场子,他上次就察觉程二爷身体不对劲儿,想好好验证一下,见此道:
“他在哪儿?把裴家的产业砸了?”
陈彪摇了摇头,凝重道:
“不是,绑了个人。”
夜惊堂眼神一冷:
“绑的谁?裴洛。”
“不是,绑的杨冠!”
陈彪叹了口气:“程世禄放话说,少东家天黑前不到青莲山庄,就把杨冠剩下两条腿也打断!唉,太残暴了……”
“???”
夜惊堂站直几分,暗暗思索半天,也没想通铁头岭的脑回路,询问道:
“他打三绝仙翁的徒弟,和我有什么关系?我凭什么过去?”
陈彪微微耸肩:“不知道呀。估计是上次在翠微阁,杨冠太怂,一直说少爷厉害,被铁佛岭当成狗腿子了。少爷,这事儿咱们管还是不管?”
夜惊堂略微斟酌片刻:“我先捋捋,你去忙你的吧。”
“好嘞。”
骆凝待镖师离开,才走到跟前:
“上次你说程二爷不对劲儿,不去看看?”
“肯定得去看看,指不定能摸金鳞图的线索。就是铁佛岭这事办的比宋叔还糙,我过去和脑子进水多管闲事儿似得……算了,时间还早,先看宅子吧。”
骆凝见此倒也没多说,继续看起了宅院……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