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2. 赏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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闻声,众人的目光略一瞥去。

唯见金灿灿的殿外,光影交错间,一人面如白玉,文质彬彬,凛步入内。

一身粗布麻衣,也掩盖不了她的颜值与气场,令人微感震撼,投去的眼神都纷纷诧异。

连高座上的天子,也不由抬起了眸,凝视向她。

冯大人气出内伤,厌恶地闭了眼睛:怎么又冒出来了这绊脚石。

待名字全都核实完毕,天子道:“开始吧,冯大人。”

吏部尚书回神,站至众人前方,宣读考试要则:“圣上今日亲自面试诸位的真实水准,诸位须深思熟虑,认真作答。答题顺序,则由前日殿试名次为准,每人时限半炷香……”

此时,天子眉头一皱:“冯大人,朕阅这些进士的文章,全都才华横溢,有条有理,不分伯仲,为了公平起见,便免了以往的顺序规矩吧。”

“让他们有话则长,无话则短,随心所欲作答即可。”

众人闻言,眼生惊喜,暗自激动。

没了黑幕重重的排名,那便看谁有真才实学,谁反应敏捷,敢想敢答了。

冯大人脸色气得泛白,仍是恭恭敬敬垂拱回道:“圣上英明。”

天子微微一笑,又道:“祇峣侯,不若你先出道题,给进士们发散下思绪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闻霆黑眸略沉,想到自己弟弟也在考生之中,他若出题,有失公允。

他拱手婉拒道:“圣上,微臣才疏学浅,不如由董老丞相命题考查吧。”

“好。董丞相……”

天子遂将目光和善地望向一旁的老太师。

“老臣在。”

董千峪缓缓起身,面向众人,声音苍老却是洪亮。

“两个问题……何谓君子?君子应当如何为?”

话落,众人立刻思索,左顾右盼。

“圣上,草民愿作答……”

“我认为君子是谦虚谨慎、品格高尚的人,君子博学、深谋、修身、端行……”2

一些人跃跃欲试,想要抢占先机,留下印象。

唯有洛铃心面色淡定,不急不徐,听着旁人的答案,提炼要点。

冯匡酉也不甘落后,追答:“君子于仁也柔,于义也刚3。所以作人,要懂得仁爱与坚毅并重……”

“君子处其实,不处其华;治其内,不治其外4。说明君子应该追求自己内心修养的提高,而不是追求虚浮的外表……”

他长篇大论,辞藻堆积,也不管是否契合题意。

全都答上,总能切中要点。

待到声音渐小,天子环顾四周,问道:“众人,可有与冯匡酉不同的论点?”

他啥都抢答完了,想补充也难啊。

众人苦闷垂下头。

洛铃心拱手,徐徐道:“草民认为,君子所贵在守道,不在求荣5。非是满口仁义道德,便算君子,反之,言行不一也未必不是君子。”

“在草民看来,不同时机下,君子的形容也并不一致。可以说独善其身者是君子,兼济天下者也是君子。”

“任尔东西南北风是君子之姿,要留清白在人间是君子之态,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君子气节……所以真正的君子是不拘泥于世道的。”

“《易》曰‘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6’是故君子不器。人生在世,不要去寻找君子的标准,问心无愧去做自己应为之事,坦坦荡荡践治世之道,便是君子。”

她明朗慷慨的话音落下,殿上一片阒静。

有人自惭形秽,有人心生嫉妒。

闻霆目光轻抬,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。

同样的,座上天子的目光也烁亮起来,欣慰地点头:“好,答得很好。”

冯大人见状,上前提醒道:“恭请圣上出题。”

天子略一沉颜,凛声道下第一问:“朕自登基以来,时常感慨,今何其功之志弱,而利禄之心胜,奔竞之风未息,而廉介之节少著,其失何由?7”

冯匡酉不假思索,上前恭维道:“圣上,臣愿抛砖引玉,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”

“哦?那你说说看呢?”

歌舒朗的眼神郑重落在他的身上,满含期许。

冯匡酉愣了一瞬,磕磕绊绊道:“臣,臣认为修身洁白而行公正,居官无私,人臣之公义也8。要想激励官员奋发向上,或许可以通过高薪养廉的方式,让他们衣食住行得以满足,俸禄无忧,自然便会竭尽全力,知耻而后勇……”

他说得有些蹩脚,但勇气可嘉。

天子还是好耐心地听完了,予以赞赏:“可以,朕会考虑。”

“还有人作答吗?”

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角落的洛铃心。

奈何她沉稳老成,不急于出头,旁的人又来抢答了,歌舒朗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去。

几番讨论下来,还是差强人意。

骚动渐熄,洛铃心又款款上前道:“草民有不同的看法……”

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
天子的眼神又亮了起来。

“草民伏睹陛下详经制以网罗天下之贤,或由科目之举,或由胄监选,或以贤良方正荐,或以怀材抱德征,此陛下求贤若渴之心也。”9

洛铃心娓娓道来,目光冷峻地扫向仇人,字字句句,皆是嘲讽。

“奈何人藏其心不可测度,直者似讦,刚者似傲,佞者似忠,诈者似信,所谓珉中玉表而凤鸣鸷翰者也……回邪谄媚之徒得跻于显融,而刚方廉洁之士或困于诋毁9。”

“这才是朝中明明人满为患,却偏偏无贤才为用的真正原因!”

她一语中的,坦然无畏,揭露众恶,已然惹火上身。

“……”

众进士噤若寒蝉,纷纷敬佩她勇于揭开黑幕,敢想敢说。

董丞相沧桑的目光凝了过去,为其捏了一把冷汗,如此贤才,惋惜啊。

闻霆冷淡负手,也深深盯了几眼她的从容,心道这青头小子,倒是胆识过人,一枚不可多得的人才。

“好,且听下一题。”

天子有意护她,没点评什么,继而又道。

“朕嗣承大统,夙夜拳拳,惟欲正大纲而举万目,百姓富庶,四夷宾服,薄海内外,熙然泰和……诸位有何提议?”10

这次洛铃心不再隐藏锋芒,直接迎难而上,慷慨陈词。

“回禀陛下,草民以为,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。既要天下万民顺服,便要先体恤天下万民之劳苦。”

“你这话可是见识短浅,不知所云。”

冯匡酉不甘心自己的谦虚之词抛出了一块真的玉来,遂拍天子马屁。

“圣上奉天承运,夙兴夜寐,为求百姓安居乐业,批阅奏折,提拔贤臣,部署多地,可谓深谋远虑,卓有成效。怎么到了你的嘴里,便成不务本了?”

他有意将矛头对准洛铃心,字字句句带刺带芒,挟怒逼供。

“……”

洛铃心面无表情,冷冷看向他虚伪的嘴脸。

天子中意她那不屑一顾的眼神,追问道:“嗯?依你之见,朕还要如何体恤?”

洛铃心叹道:“以言百姓之失所,则征求极其锱铢,而尾闾于异端之奉也。苛敛至于毫发,而漏卮于宠幸之费。此吾民之困于赋敛者可恤也。”10

“征舸贡舰,动连千夫,工匠兴抬,延及数户。此吾民困于征役者可恤也。田连阡陌,利累羊羔,家鸡犬豚,惟其所啖,此吾民困于豪家巨室者可恤也。”10

“囊帛赢金,饫鳞醉醲,市虎门妖,恣其所欲,此吾民困于贪官,黠吏者可恤也,父食其子,夫鬻其妻,壮者散于四方,老弱者转于沟壑,此吾民之困于饥馑,流离者可恤也。”10

她将民间底层的点点滴滴,详实叙述,声情并茂,余音绕梁。

惹得无数寒门学子动容垂泪,低头叹息。

他们倾尽毕生之力,数十年寒窗苦读,只为求取功名,入朝为官,报答乡里。

但在权虎财狼的贪婪之下,任何努力,任何牺牲,都是白费。

贫民百姓,穷酸书生,哪个定能凭借一身才华闯出天与地来?哪个敢说书读万卷,便能锦衣玉食,跨越阶级了去!

不过是一念希望在心,苦苦挣扎罢了。

洛铃心所言句句属实,字字是他们亲身所历,所以更能引起共鸣,催人泪下。

“……”

天子看着她眼底隐有泪光闪烁,哭腔微颤,不由心疼蹙眉。

洛铃心望向明亮的殿堂之上,言辞恳切:“草民长于乡野,自幼混迹市井,目睹底层百姓之艰,贪官污吏之狠。百姓已如蝼蚁般挣扎求生,上位者却似洪水猛兽般加倍糟践。此人间疾苦,闻者无不痛心疾首。”

歌舒朗抿了抿唇,眉心皱紧,柔声追问:“民生多艰,若是你,又当如何振之,救之?”

“草民以为,体恤百姓,大要在于重守令,急务在于节财赋。守令者,民之父母……”【11】

说至此,洛铃心的话音一顿,念起往昔悲剧。

“大人,小民师父真的只是一个民间杂耍的手艺人啊,怎会,怎会干那杀人放火的勾当?孟员外一家惨遭灭亡,他绝不是真凶,您一定要明查啊!”

“住口!本县升堂,由不得你胡闹,赶出去!”

“师父,师父啊……”

“你这昏官,颠倒黑白,不辨是非,草菅人命,会遭报应的!”

“大胆刁民,竟敢扰乱公堂秩序,将她拖下去,关进大牢!”

……

“啊,云妹,云妹,你怎会也被关进来了?”

“呜呜……铃心,许大人死了,他在为我们伸冤的路上被人杀了。我爹也没了,我娘自尽了……”

“什么?刺史大人被人暗杀了……”

“我们惹上了一个大贪官,告不了御状了!”

……

洛铃心咽了咽苦涩的嗓子,强忍悲恨,坚毅道。

“守令不重,则官不为官,民从极端,或落草为寇,或堕成盗贼。财赋者,民之命脉,征役所重,上位所贪,则民不聊生,心生不平,重恶重凶,恐成大泽起义之患。”【11】

一句威胁,令众多王侯将相,文武百官,眼神肃杀,暗生恶念。

全都记恨在心,眼神恶毒地看向她。

小儿无知,竟敢口出狂言,胡言乱语,当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!

洛铃心毫无惧色,继而又道:“故应重守令之选,疏离监胄,严威风纪,精立选法,使贪赃枉法者不存,使政绩穷敝者不升,文武百官,均以自重,才能做好令百姓信任,爱戴的青天父母官。”【11】

她的话,是在抹杀一切徇私舞弊,攀龙附凤的小人活路。

众人对她的怨念更加深重。

闻霆等人对她的欣赏却更为激烈。

“草民,答完了。”

洛铃心识趣退入人群,静待结果。

天子沉吟半晌,才缓缓道:“还有何人有别于陆探微的立论啊?”

“这……”

众考生窸窸窣窣一阵,没了动静。

“既然无人再应,那依朕之见,新科状元……便在你们二人之中选出吧。”

歌舒朗沉声道,目光越向洛铃心与冯匡酉两人。

“祇峣侯,你认为谁比较合适呢?”

闻霆瞥了眼角落里适才一言不发,连混个脸熟都无能的弟弟,转而正色道:“今年吏部主考,便由冯大人裁夺吧。”<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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