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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偏偏爱你(女尊)》全本免费阅读

第四十六章

离魔教那场堪比闹剧的内乱已过去了整整两日一夜,谭思义虽然负了伤,但行动无碍,陪着贺兰煜送贺兰容下了葬,回来后一直神情恹恹。

贺兰煜从贺兰教主死而复生的狂喜中冷静下来,方开始担心谭思义的情绪,问起缘由。

暮色苍茫,谭思义望着窗外的夕阳,闻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,沉默得久了,连最后一抹夕阳也已看不见。

“……可是因为昨日凌晨教众内乱的场景太过血腥,吓到了?”

“……有一些吧。”谭思义自嘲地笑道:“我身在江湖这么多年,却是第一回面对真实的江湖,竟不知江湖上人命如草芥。”

屋内光线暗淡,贺兰煜起身点燃灯烛,“阿义你的心肠太软了。从古至今江湖上最不缺的便是纷争与血泪,此次事件与你无关,你不必耿耿于怀。”

“我可以不管其她人,那容叔的命呢?”谭思义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,又实在想不通,“……师尊明明已经抓住了左雯敬,为何左雯敬还能下毒害死容叔?”zuqi.org 葡萄小说网

贺兰煜不忍见她如此,避重就轻地道:“左雯敬并非想毒害容叔,她自己也已经向娘亲招认,她的目标是娘亲。因为妹妹的存在威胁到了她身为教主继承人的地位,所以她不能容忍娘亲活到妹妹长大成人,容叔只是受了连累。”

“……煜儿。”谭思义面色为难,又不吐不快,“我想回一趟师门,当面向师尊问清楚此事原委。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该离开你,但是……”

“不可以将此事彻底地放下吗?”贺兰煜不舍分离,更何况此前候语堂的态度带给了他深切的隐忧,“娘亲已经承诺你为你查清当年究竟有多少教众参与谭家庄灭门案,想来过不多久你便可以手刃仇人。你为何还要执意回赤霞宗与候宗主对质?”

“因为当年容叔曾救过我与谭姐姐,所以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。”谭思义神色纠结,“是,左雯敬确实是凶手,可是师尊她……而且师尊说她抓住了幕后凶手,既然左雯敬没有落到师尊的手里,那这个幕后凶手又是谁?难不成是那晚与左雯敬密谋的那个黑衣男人?”

贺兰煜没有理由反对,索性道:“那我同你一道去。”

“不成!”谭思义伸手轻轻地覆上他尚且平坦的小腹,“此去路途迢迢,你怎么受得住这份颠簸?既然娘亲只是假死以诱蛇出洞,左、右护法也并未真正的叛变,而今教中风平浪静,你留在这儿我十分放心。”

“我不管,总之我不同意你走,除非你带我一起走。更何况你身上有伤,我会担心。”贺兰煜做无理取闹状,顾及她脊背上的烫伤,只轻轻地虚靠在她的身上。

谭思义失笑,“……孩子气。那等过了年,我再走,成不成?”

贺兰煜偷偷地算了算日子,发现届时胎儿已过了最危险的头三个月,狡黠一笑,点头应了。

谭思义本打算通过谭泽向师尊告知她年后会回师门的打算,但顾忌到谭泽尚不知晓她有了孩子的事,便作罢,只等过完年另做安排。

期间贺兰教主审讯出魔教分坛的威远镖局也参与了当年惨案,谭思义拿着薄薄一张供词,知晓其贪图的不过是当年谭家庄的巨额财产,谭思义一时不知作何反应。

她不是真正的谭家人,谈不上多么仇恨这些凶手,只是得知这世间竟有人真的会为了金银而犯下杀戮重罪,心中只剩茫然。

严刑拷问之下,左雯敬再没有吐露更多内情,贺兰教主便将其凌迟处死,以儆效尤,也算兑现了当日在贺兰容面前立下的誓言。

谭思义得知此事后,与贺兰煜携手在贺兰容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,愿逝者安息,愿贺兰容在天有灵,保佑小小的贺兰烨无灾无难地健康成长。

过了元宵,谭思义向贺兰教主陈述她复仇的心愿,恳求贺兰教主允准她回赤霞宗一趟,贺兰教主允了,于是谭思义孤身出了赤赤谷,踏上返回赤霞宗的路程。

魔教里,右护法问贺兰教主:“您当真放她离去?万一她一去不复返,公子怎么办?”

“虽说没用了些,到底是个有情有义的,本座且信她这一回。”贺兰教主面带笑意地抱着女儿,一缕银白发丝被女婴紧紧地扯在手中,倒心甘情愿地受着疼。

“那赤霞宗呢?还愿意放她回来吗?”

“知子莫若母,放心,煜儿哪儿是随随便便放自己女人走的性子?且等着吧,他定是偷偷地跟在人后头呢……不过他毕竟是双身子,行动不便,他自己的那些护卫……本座还是有些不放心,届时你亲自带着人跟在后头,别忘了带上徐医官。”贺兰教主逗弄着女儿,说得漫不经心,“至于让你受累亲自走这一趟,为的是让你借机与赤霞宗接触一番,探一探她们的虚实。只记住一点:无论如何别让煜儿吃亏了,本座的孩子还轮不到旁人教训!如若最后赤霞宗敢不放人,你便叫候语堂那厮等着本座亲自执剑上赤霞宗,告诉那厮:本座这些年修身养性,不曾再大开杀戒,手痒得很!”

“是!属下这就下去安排人手!”右护法神色凛然,一脸杀气地躬身退下。

***

谭思义一走,贺兰煜便点齐人马出发。他寻思马车终究速度有限,怕跟丢了人,索性在南赤镇与谭思义来了个不期而遇。

他笑得明澈而坦然,她反倒不知该拿他怎么办,屈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,“不是说好了乖乖地等我回来吗?”

“想姐姐,一刻都不想与姐姐分开。”不顾周遭人来人往,贺兰煜热切地拥着她,不忘加重砝码:“而且徐医官说了,再过些日子我们便能摸到胎动,可是你这次出远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,万一不顺利,只怕等你归来时孩子都已经出生。我不想让你错过这些……”

“……煜儿你如今可当真拿捏住了我的软肋。”拒绝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,谭思义感叹不已。

贺兰煜露出胜利的微笑,悄悄地补充道:“徐医官还说了,这几个月胎气最稳,只要不是很激烈,妻夫间可以同房,不必忍着。”

“……”青天白日,谭思义闹了个大红脸,略显慌乱地拉起他的手上马车。车厢里只有彼此,她才不好意思地小声问:“怎么徐医官什么话都跟你讲?”

“因为我问了,徐医官自然便说了。”

“……”谭思义哭笑不得,使劲地揉了揉他的脑袋,“……问这些,你都不害臊吗?”

“害臊也得问呀。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,小心些固然没错,可是我们才成亲多久,难道阿义你不想我吗?”贺兰煜问得理所应当。

“……”谭思义克制又似暗示地亲了亲他的面颊,垂首把玩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,“你这趟出来,娘亲知道吗?”

“当然,娘亲还命右护法带着徐医官和护卫们跟着我呢。”

“右护法带了多少护卫?”

“得有个二三十人吧。”

马车声辚辚,将这对年轻妻夫的说话声渐渐地吞没……

相隔千里之遥,谭思义顾及贺兰煜特殊的身体状况,不敢教他吃不好睡不好,更不敢教他受累,生生地将日夜兼程变成了漫游风光,一路从寒风瑟瑟的冬日走到了百花烂漫的春日。

赤霞宗已遥遥在望,谭思义掀开车帘,望着守卫在马车前后的这队魔教教众,心怀忐忑。贺兰煜似乎能知她所知,想她所想,“……你在害怕吗?”

“面对师尊、执法院的长老们,还有那么多的同门,说不害怕是假的。”

见贺兰煜露出愧疚不安的表情,谭思义立时安抚地拉过他的手,正色道:“但我从未后悔过。”

“当真?”

谭思义坚定地颔首,目光落在他已然隆起的小腹上,略有忧色,“徐医官说愉快的心情才有利于安胎,你别胡思乱想。”
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贺兰煜倦意沉沉地打了个哈欠,烦躁地蹭着她的颈窝,“只是有时候会控制不住。六个多月了,徐医官说再坚持三个月就好,只是越到后头会觉得越难受,等孩子再大些,连睡觉翻个身都不容易。”

谭思义心疼不已,一如往常地缓缓按揉他头部的穴位,“是昨夜没睡好吗?”

“孩子一踢我我就醒了。”贺兰煜闭上眼,舒展了眉头。

“踢得这么厉害?”

“嗯,小脚有劲得很。”贺兰煜微有抱怨,又似有自豪之意。

“等生了孩子,你的身体恢复了,我去向徐医官要些适合我服用的避子药,近几年我们都不要再生孩子了。”

贺兰煜猛地睁开眼,甚至挺直了背脊,“……都说多女多福,阿义你……”见谭思义神色肃穆,不似玩笑,他诧异道:“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,万一是个男孩儿……”

“男孩儿也一样。”谭思义无比认真地道:“不仅仅是孕育辛苦的缘故,煜儿,生产凶险,跟一脚踏进鬼门关也没什么两样。我们还年轻,等过几年我们如果想再要个孩子就生,如果不想要就不生。”

贺兰煜不得不动容,“……阿义你真的和娘亲完全不同。不,你同这世上所有女子都不同。”

“那你还喜欢吗?”谭思义怀着不可言说的惧意问:“除却我这个身份、我这具身体,我只是我,你还喜欢吗?”

“我喜欢的一直只是你啊。”贺兰煜忽然又雀跃欢欣起来,情绪善变地仿若孩童,对此谭思义习以为常,珍惜地摸了摸他圆鼓鼓的小腹,心道:待复仇一事了结,还了谭家人赐予她复生的恩情,她便能做回真正的自己……

第四十七章

时隔近十年,贺兰煜再次踏上赤霞宗所在的这座耸入云霄的峻纬山峰,目中所及皆是陌生中带着点熟悉的景与物,当年彼此相遇又分别的场景仍历历在目。

已是日薄西山,夕阳余晖将二人并肩前行的身影拉得很长,忆起往昔,贺兰煜默默地握紧身边人的指尖,庆幸自己得遇良人,可惜容叔再也无法睁开眼瞧一瞧。

“怎么了?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?”

“……别担心,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,走会儿山路,不要紧。”贺兰煜压下心头不合时宜的世事难料的感慨,跟着谭思义走出迷阵。

迷阵外,已有青衣小童似侍立许久,见了一行人并未露出讶异神色,只向谭思义拱手恭敬道:“谭师姐,宗主命我领你们去水云厅。”

谭思义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魔教右护法荀杨等人,示意青衣小童带路。

一路行至水云厅,不断地有同门驻足后窃窃私语,更甚者对着贺兰煜的面容和肚子指指点点,但因候宗主的禁令倒没有人敢直接对魔教一行人,尤其是贺兰煜出言不逊。

谭思义总算知道了什么叫“如芒在背”,于她而言十分熟悉的一段山路,愣是走出了度日如年的感觉。

水云厅里只有候语堂一人静坐等候,执法院的长老们都不在,谭思义几不可察地松口气,朝候语堂叩拜,“徒儿见过师尊。”

贺兰煜觑了觑上首神色冷峻的候语堂,扶着小厮阿桂的手略有些困难地双膝跪倒,“晚辈贺兰煜见过候宗主。”

候语堂动了动唇,似有话不吐不快,但视线触及贺兰煜隆起明显的小腹,脸色明显缓和下来,连语气都带了几分暖意:“……孩子几个月了?”

“回候宗主,已经六个多月了。”念及对方是长辈,贺兰煜不敢造次,甚至偷偷地给身侧的右护法使眼色,令她稍安勿躁。

候语堂道:“还有三个月分娩,谭家总算是有后了……让本座想想该给这个孩子取什么名?思义,你以为呢?”

“徒儿谢师尊赐名!”谭思义与贺兰煜对视一眼,均在彼此的眼中见到了喜色。

候语堂道:“自为师收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后,便让你姐夫安排人手重新布置了你的小院,天色不早,且先让孩子她爹爹早些休息,至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……”

右护法抬了抬眼皮,拱手一礼,声音不冷亦不热:“魔教荀杨,见过候宗主。”

“百闻不如一见,右护法不必多礼。右护法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,真是后生可畏!”候语堂终于起身,摇首笑道:“本座明白贺兰教主的一片慈母心肠,但贺兰教主多虑了。不看僧面看佛面,本座无论如何得顾着谭家血脉,贺兰教主何必这般兴师动众。”

右护法没坑声,只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,似乎在等候语堂的下文,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因为不爱说话而不愿开口。

候语堂撵了撵指尖,腹诽:此人不该唤“荀杨”,而该改称“荀犬”——一条对贺兰月忠心不二、轻易不叫唤的狗。

一时场面比谭思义预想中的还要剑拔弩张,谭思义将贺兰煜扶起身,硬着头皮道:“师尊,徒儿先带客人回房沐浴用饭吧?”

候语堂不动声色地再次瞥了眼贺兰煜隆起的小腹,堪堪将心头怒火压下,温声道:“这些小事自有下人操办,思义,你先随为师去趟地牢。”

***

地牢里暗无天日,唯一的光源仅是石壁上的几根幽幽火烛。近十年光阴,算来也是谭思义第一次踏足此地,却无端觉得有些眼熟。

去往地牢的走廊幽暗而狭长,前方的师尊行走间无声无息,谭思义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随之而来的步步回声,方醒悟过来,原来赤霞宗的地牢与魔教的一般无二,都是同样的阴森而死气沉沉,再仔细去听,亦能听到来自地牢深处的不知还能不能算属于人类的惨叫声。

“师尊,除了左雯敬,另一个幕后凶手是谁?”谭思义沉不住气。

“不必赘言,等见到了人你自然知晓。”

直到见了人,谭思义却一时认不出——对方奄奄一息地躺在脏污凌乱的稻草堆里,蓬头垢面,瘦骨嶙峋,离得近了甚至能闻到自他身躯上散发的阵阵刺鼻的血腥味以及……血肉腐烂的异味。

谭思义抬袖捂住口鼻,皱眉问:“师尊,他死了吗?”

“放心,为师尚留着他一口气。当年为师向你承诺一定助你复仇。所以,他只能死在你的手上。去吧,思义,他的死法由你而定,如此才能让你的亲人们安息。”

许是听到候语堂的声音,那人动了动手指,声音虚弱却又诡异地带了点笑意:“……师姐,你终于肯再来见我……”

候语堂淡漠地回:“今日之后,本座与你永不相见。本座擅自将你逐出师门,百年之后自会向师尊请罪。”

谭思义怔然,不敢相信眼前形同尸鬼的人竟是一向性子古怪而孤僻的师叔苏百灵。

“……早知会落到这般境地……这十年来我便该瞅准时机一剑要了这小畜生的命……”苏百灵流下了悔恨的泪水,艰难地仰起脸,凝望着候语堂的目光专注而执拗,“……是我太在乎师姐了……师姐将这小畜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,教我不敢再轻举妄动……师姐……”

他伸长手臂,试图抓住候语堂的衣摆,却被她嫌弃似地一避再避,那穿透琵琶骨的细小铁链日夜折磨着他的身躯,令他一点点地丧失了生机,亦再没有力气去追逐她的脚步。

候语堂向谭思义道:“罪人苏百灵,十年前趁为师闭关之际,以谭家庄的巨额金银财宝为饵,勾结魔教,一夕间灭了谭家满门。”

时至今日,谭思义仍记得初初来到此世时,睁眼见到的谭泽那张雪白而惶恐的脸——仿佛天塌了似的。

一夕间家破人亡,岂非是真的天塌了?

谭思义轻声问:“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呢?那左雯敬率领心腹手下杀人求财,那苏百灵呢?求的是什么?”

候语堂沉默下来,只觉无颜以对,在谭思义再三催促下,候语堂才不堪地道:“谭家满门,是受了为师的牵累。”

候语堂将三十年前的往事纠葛一一道来,亦仿佛能从谭思义年轻稚嫩的脸庞上看见昔日故人的音容笑貌,末了道:“其实你与你姐姐思箐长得很像,若思箐没死,到现在早该成亲了,说不定已经有了几个孩子。好在你的孩子也快出生了,为师只希望这是个女孩儿,也算能稍稍慰藉谭氏满门的心。”

谭思义没想到盼了那么多年竟盼来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“荒谬”的真相,不知不觉间笑出了声,甚至笑着问:“苏百灵,真的只是因为这些小事吗?”

“这怎么能算是小事?”苏百灵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,浑浊的双目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,“谭音音抢走了师姐,我便要让姓谭的都消失!”

谭思义冷下脸,“可惜了,姓谭的永远不会消失。我活着,我的孩子也快出生了。要让你失望了,我的孩子也姓谭!”

苏百灵愣了愣,忽而绽出快意的笑容,“……你的孩子姓谭,可别忘了你的孩子也是大魔头贺兰月的外孙!自古正邪不两立,你与那小魔头注定无法长久!我虽然杀不了你,但你会落得与我一样的下场,孑然一身、孤独终老……”

“说完了吗?”

苏百灵迎着谭思义冰冷的视线,看着她冷静地抽出匕首,听她冷冷地道:“说完了便听我说吧。左雯敬已被贺兰教主凌迟处死,所有参与过当年灭门惨案的一干魔教教众也都被挫骨扬灰,只剩下你这个主谋。谭家总共一百四十五人因你而死,那我在你的身上片下一百四十五快肉,不过分吧?”

苏百灵咽了咽口水,猛地醒悟般朝候语堂乞怜道:“……师姐你杀了我吧!我是你带大的,小时候磕了碰了你都舍不得。我认罪,你杀了我吧!师姐快杀了我!”

候语堂未有理会,缓缓地转身朝外走,在苏百灵惨烈的叫声中加快了步伐,依稀听到苏百灵唾骂:“……你个小畜生被美色迷了眼,睡了那小魔头,心也跟着变歹毒了……啊!!!”

出了地牢,候语堂独自站立在如墨夜色中,神情晦涩。夜风带来清新怡人的草木香气,却只将这位年过半百而身居尊位的老人的衣袖吹得迎风而动。

月落星移,候语堂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,语态随意:“孕中闻不得血腥味,你回房后记得先沐浴清洗,不要熏着人。”

“徒儿知道了。”谭思义又问:“师尊可曾收到徒儿让谭姐姐转递给您的消息?”

“……谭泽?”候语堂微微眯起眼,“你指得是捉拿左雯敬一事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收到了,只是当时为师忙着清理门户,等腾出了手,却失了左雯敬的踪迹。”候语堂转过身,背手而立,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苍老的面孔,“你方才不是说那贺兰月已出手替你了结了这桩仇恨,可是其中出了什么状况?”

谭思义抿抿唇,惨淡的月色映出她青色衣袍上厚重的鲜红血迹,如一朵朵艳丽的花苞,衬得她向来柔和的脸部轮廓也添了几分古怪之意,“……没有,贺兰教主命徒儿亲眼看着左雯敬被凌迟致死,足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后她才彻底咽气,血淌了一地。”

“这江湖论起心狠手辣,贺兰月称第一,无人敢称第二。”候语堂一身肃穆,摇头叹息,“所以思义,除了贺兰煜,让魔教之人明日天一亮便下山吧。否则执法院的长老们怪罪下来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徒儿已了了心头大事,明日天一亮便带煜儿他们下山。”

候语堂倏地捏了捏指尖,粗糙的指甲几乎划破皮肤,“……你是打算依旧去魔教吗?”

“……”谭思义稳了稳心神,“噗通”跪倒,“徒儿不孝,但是煜儿临产在即,需要宁静的生活环境,等孩子出生,他们都需要旁人的细心照料。贺兰教主虽然心狠手辣,但虎毒不食子,魔教更适合煜儿修养身体。虽然这里有师尊和师姐一家人,我可以留在这儿,煜儿和孩子却绝对不行。”

候语堂似乎轻描淡写地问:“听你师姐说,你曾经告诉她:你心中并无正邪之分。怎么如今不这样认为了吗?”

“经历了这么多事,徒儿愈发认为正邪只在人心,并非单凭出身。”谭思义深深地磕头行礼,“徒儿心意已决,望师尊恩准!”

“那将来呢?思义你出身正道谭家庄,师从正道之首赤霞宗,就为了区区一个男人,你便打算一直待在魔教,让江湖中人认为你已改投魔教了吗?”候语堂目光锐利,言语亦尖锐。

“处决左雯敬及其帮凶之后,贺兰教主曾允诺徒儿:除却这些年被这些凶手挥霍的财物,她会如数归还属于谭家庄的所有东西。等煜儿恢复元气,孩子也长大些,徒儿打算带着他们,还有谭姐姐一起回北方重建谭家庄。从此放下心中仇恨,开始新的自由的生活。”

“……你果真是有大主意的,比你师姐强。”候语堂不由重新审视看起来分明稚气未脱的谭思义,见她目光坚定,有着与年龄极度不符的沉稳,候语堂露出老怀欣慰的表情,“你的计划很好,只是你毕竟第一次当母亲,完全忽略了一件事。”

“请师尊指点。”

候语堂微微笑道:“你此次回来一趟花了多久?返程只会花更多时间。万一提前生产怎么办?你师姐便是早产儿,幸好当年为师准备周全,你师姐平安降生,只是到底伤了你师爹的身体底子,产后一直虚弱不堪,以致最后……没有哪个医官能拍着胸脯保证孩子一定在哪一日出生,万一提前分娩,你难道想让孩子生在半道上吗?”

谭思义不得不慎重思量。

第四十八章

与师尊话别后,谭思义沐浴更衣,回卧房时夜色已深,却见烛火未熄,姐夫孟钰正陪着贺兰煜闲聊。

“这么晚了姐夫还没休息吗?师姐与晗晗呢?”

“晗晗已经早早地睡了。你迟迟不归,我怕妹夫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,就陪着他一起等你回来。”

“又让姐夫操心了。许久不见,姐夫看着清瘦了很多。”

二人并不客套,问起对方的近况,贺兰煜也不插嘴,只起身拿了干布巾专心地替谭思义擦干长发。时辰不早,二人简单地说了几句,孟钰起身告辞,谭思义与贺兰煜将他送至院门,谭思义再次问道:“姐夫,师姐睡了吗?若是还没休息,我想问她一些事。”

“……阿敏她近日不在宗门。”孟钰笑得勉强,“等她回来了,你再找她吧。”

“那姐夫知道师姐去哪儿了吗?”

“大约在山下镇子里,具体地址我不清楚。你若有很要紧的事,只得亲自下山打听你师姐的住址。”

谭思义觉出事情有异,再一瞧孟钰眉间的郁色,心情沉重地问:“师姐与那位温悦悦还是在一起了,是吗?”

“……师妹……”孟钰几乎有痛哭一场的冲动,顾不上贺兰煜在场,哽声道:“月前你师姐向我坦白她与那位温公子之间的事,又说他有了身孕,想纳他进门。你师尊得知后没有反对,但坚决不同意那位温公子入宗门,只让你师姐在山下另找宅子安置他。你师姐前两日刚刚下山,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不会回来。”

“师姐她果真走到了这一步!”谭思义愤慨不已。

孟钰背过身,偷偷地擦了眼角的湿意,与她二人再次告别。

望着孟钰孤零零离去的背影,谭思义心中着实不好受,仿佛师姐就在眼前,忍不住质问:“既然不喜欢,当初为何要娶他?既然娶了,为何要回头与旧爱重温鸳梦?让姐夫他情何以堪?晗晗多可怜啊……”

寥寥几句,贺兰煜猜到前因后果,忽然呆呆地问:“如果是你,你会怎么做?”

谭思义回过神,一时哭笑不得,“我唯一爱过的只有你。……怎么最近总说一些傻话?”

“唔……是我犯糊涂了。”贺兰煜为自己从未有过的多愁善感而感到困扰,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,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回屋。

直到一同睡下,贺兰煜才缓过神,“……你吃晚饭了吗?”见谭思义摇头,他作势要起身,却被她突如其来的亲热惊到,完全乱了呼吸,“……你怎么了……”

“我活剐了他,没胃口。”

“……活剐了谁?”贺兰煜被挑开了衣襟,她冰冷而略有薄茧的手心抚在他的胸膛上,听她急不可耐地道:“抱歉,但我真的很想与你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……”

……

贺兰煜累极而眠,迷迷糊糊间听她郑重其事地道:“煜儿,我们明日天一亮就下山。”

“你不喜欢住在这儿吗?好不容易求了娘亲放你回来……”贺兰煜困得睁不开眼,勉强振作精神。

谭思义拥紧他愈发笨重的身子,怅然道:“从前是我太天真了,甚至试图说服谭姐姐。回师门一趟,我觉得自己十分可笑。”

贺兰煜使劲地揉揉眼睛,“……你还没告诉我,你活剐的另一个幕后凶手究竟是谁?”

于是谭思义便将傍晚时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,贺兰煜再无睡意,唏嘘道:“……竟是他!不曾料到堂堂赤霞宗也会养出这样一个心思恶毒的狠辣男人。往前数三十年,他也许为此事谋划了整整二十年。阿义,那你恨他吗?”

“那一百四十五刀已将我的仇恨散尽。所有的凶手伏诛,我已问心无愧。”谭思义露出迷惘神色,“煜儿,大仇得报,我却只觉得‘人心难测’。”

“那是因为你的心肠太软了。心软之人总是容易让自己受伤,有时候你得给自己铸上铜墙铁壁,这样才能刀枪不入。”

谭思义若有所思,“姐夫也是因为太温柔才会这般伤心伤情吗?”

“不错。”贺兰煜执着她的手吻了吻,语带狠厉:“换做是我,一旦发现自己的妻主与旁人暧昧不清,那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,哪儿容得庶女庶儿的出现?”

“胡思乱想。”谭思义纵容地顺手点了点他的唇瓣,“这种事都是‘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’。我们且等等看姐夫想怎么做吧,等见了师姐,我也会再劝一劝。只是那温悦悦成了师姐的侍夫,不好办。”说着叹息地摇摇头,不顾他神情倦怠,又问:“你好好地回忆回忆,当初师尊在同福客栈第一次见你,她当真亲口说不反对我们在一起?”

“千真万确!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什么?”

“但是自你我成亲后再见候宗主,她老人家从未承认过我是你的夫郎。”贺兰煜终于将自己心底最深切的忧虑道来:“今日相见,候宗主也只关心我腹中的孩子。阿义,你与候宗主十年的师徒情分,猜得到她老人家的真实想法吗?”

“在今夜之前,我以为我了解师尊。”谭思义露出苦笑,“但今夜见了苏百灵,听他那样诅咒痛骂我。‘人心难测’,煜儿,我居然怀疑自己真的了解师尊吗?我问了师尊有关左雯敬之事,师尊的意思是她没顾上。可我不敢完全相信,又不敢怀疑。我怕你和孩子有闪失,只想尽快带你们离开师门……你说我这是怎么了?”

贺兰煜心疼不止,甚至开始自责后悔,“……是我不好,我不该任性地跟着你,到头来成了你的累赘。”

“不说这种丧气话。”谭思义再次理了理他的里衣衣襟,又仔细地替他盖好棉被,“山间夜里凉,小心冻着。等明日到了山下小镇,让右护法先带着你去客栈落脚,而我得尽快找到师姐问清楚一些事。睡吧……”

贺兰煜还想再陪她说说话,奈何抵不住沉沉睡意,不知不觉间合上了眼睑,谭思义却怀揣着重重心事难以入眠。

翌日天微微亮,谭思义便带着贺兰煜等魔教中人整装待发,不妨候语堂竟已候在院门外。谭思义免不了疑神疑鬼,却见候语堂递上一只沉甸甸的素色荷包,“出门在外少不了各种花销,思义你先拿着,不够了再上山来同为师要。”

“……师尊,徒儿不缺银子。”谭思义羞愧地无以复加,忍不住扪心自问: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?

“你的那些份例为师还不清楚吗?你年轻未立业,没什么丢人的。但不可叫旁人看轻了!”

候语堂意有所指,谭思义心领神会地接过荷包,深深地弯腰行礼,“徒儿不孝,拜别师尊。”贺兰煜亦跟着行礼。

“好生照顾自己,等来日孩子出生,记得早些派人通知为师,为师想亲眼见见故人之后。”候语堂温言温语,说着上前扶起谭思义和贺兰煜,却听候语堂“嘶”了声,面有痛色。

“师尊怎么了?”

见候语堂脸色不佳,似有痛疾,谭思义发急道:“昨晚还好好的,您是生病了吗?”

候语堂长长地叹息一声,神情虚弱地扶着谭思义的手臂,示意她朝外走,师徒俩单独说话。

避开贺兰煜一干人,候语堂语气低落:“往事种种,是为师有愧于你,有愧于整个谭家。”

“苏百灵的所作所为与师尊毫无干系,您无需介怀。”谭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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